时代的精神状况：后互联网的潮汐与漩涡

当我们谈论“后互联网时代”时，或许不仅仅是指技术更迭或市场变向，它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情绪，一种集体精神状态的写照。曾经，互联网是热血、是风口、是点石成金的魔法棒；如今，它似乎变成了一片复杂的海，潮汐难测，漩涡暗生。36氪文章中提及的“后互联网时代的精神状态”，让人不禁想起上世纪30年代雅斯贝斯在《时代的精神状况》中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剖析，彼时与此时，竟有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应。这并非偶然，当一个时代的主导力量从高速增长转为内在调整，其参与者的精神世界必然随之波动。

潮水退去后的审视

互联网行业曾汇聚了那个时代最聪明、最有冲劲的一批人。在中关村街头，创业计划书似乎比名片还常见，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光芒，仿佛随时都能抓住下一个颠覆世界的机会。那种“假定我们可以改变世界”的集体兴奋感，是互联网上半场最鲜明的注脚。然而，风口不可能永远存在，高增长的魔咒终将被打破。当我们告别了那个遍地黄金、野蛮生长的时代，那些曾经的“小甜甜”们，如今却被戏谑地称为“疯癫的牛夫人”。这种称谓的变化，折射出的是行业光环的褪色，以及身处其中的人们所承受的巨大心理落差。

行业的脉搏：平静下的疯狂

36氪文章敏锐地捕捉到行业“令人堪忧”的精神状态，并将其与近期的一些新闻事件串联起来。比如，外卖员的极端困境，以及某些巨头在存量市场中“重新分配”的倾向。这不仅仅是某个赛道的问题，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动存量的冲动。这种动存量，意味着挤压，意味着再分配，它天然伴随着阻力和不适，却又在“暗中日拱一卒顽强地推进”。这种行为模式，即使是那些选择“单干”或“自救转型”的个体，也可能不自觉地复制，变成一种对自我的“剥削”，一种“孤注一掷，不作会死”的劲头。

更深层次的，文章提到了一种“平静的疯狂”。明知前面有墙，却依然选择撞上去。这听起来很不理性，却在现实中频繁上演。这种疯狂或许源于路径依赖，源于对过去成功模式的固守，源于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或者仅仅是一种被高速列车甩下前的惯性。大厂的裁员潮，小厂对大厂履历的追捧，以及更多人无奈退出“正常”职业轨道，都指向了这种平静下的暗流涌动。大家都在扑腾，都在探索边界，却发现最大的挑战并非外部环境，而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

内在煎熬与自我剥削

对于许多在行业黄金期有所积累的“老人”而言，“苟住就是胜利”的理性认知，与内心深处对过往辉煌的留恋和对停滞不前的焦虑形成了强烈的冲突。“苟”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他们曾经是推动潮水向前的人，习惯了快节奏、高回报、不断突破边界的工作模式。如今，潮水退去，滩涂显露，要求他们放慢脚步、精打细算，甚至向下兼容，这无疑是对其职业身份和自我价值的巨大挑战。

文章中提到一个令人深思的观点：之前业绩越好，“入模子越适应的”，可能“病得越严重”。这里的“病”，不是生理疾病，而更接近于一种职业病或精神困境。他们过于适应了互联网的特定叙事和运行逻辑，将快速增长、不断创新、颠覆传统视为常态，并将自己的价值深度绑定于此。当这个“模子”不再适用，甚至开始崩塌时，他们的精神世界也随之摇摇欲坠。那种曾经驱动他们成功的“精神动能”，在存量时代反而可能成为一种负担，驱使他们进行不必要的“自我剥削”，在没有风口的地方硬造风口，最终陷入疲惫和失落。

结构性转变的心理投射

这种精神状态并非完全是个体层面的问题，它更是行业乃至时代结构性转变在心理层面的投射。互联网行业长达二十年的连续扩张，以及改开以来三十年财富的巨大增长，共同塑造了一种“增长理所当然”的集体错觉。我们习惯了那种螺旋上升的叙事，以为生活、事业、甚至国家的财富都能永远这样增长下去。这种错觉一旦被现实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失落感和不适应。

“后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意味着我们必须面对一个更加复杂、竞争更加激烈、增长更加缓慢甚至停滞的环境。过去依靠模式创新、流量红利就能快速崛起的故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在细微之处的精耕细作，是在存量市场中你死我活的搏杀。这种转变，对从业者的技能要求变了，对心态要求也变了。过去需要的是开疆拓土的冒险家精神，现在可能更需要的是精打细算的经营者思维，甚至是逆来顺受的“社畜”心态。这种断裂，是造成许多人精神困境的深层原因。

历史的回响与未来的方向

将当下的“后互联网时代的精神状态”与1930年代的“时代的精神状况”相提并论，无疑是点睛之笔。两次世界大战的阴影、经济大萧条的冲击、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动，让1930年代的欧洲弥漫着不确定和焦虑。雅斯贝斯正是试图理解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存在的疏离与迷茫。如今，尽管背景不同，但技术范式的转移（从互联网到可能的新范式）、全球经济的调整、以及国内社会内部的转型，同样带来了深刻的不确定性。互联网作为这个时代最集中的力量之一，其行业精神状态自然成为了时代精神的缩影。

当前的“假嗨”——那种表面上的繁荣和热闹，掩盖不了深层的焦虑和疲惫——或许正是这种精神状况的典型表现。互联网曾经擅长制造梦想和内容，如今却似乎在制造一种幻象，一种发展的“回光返照”。认清这一点，并非为了悲观，而是为了获得清醒。

后互联网时代的精神状态，是职业病与职业失落感的复杂交织。它要求我们不仅重新审视行业的发展逻辑，更需要重新校准个体的价值坐标和心理预期。如何在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找到立足点？如何在平静的疯狂中保持清醒？如何在存量竞争中不至过度内耗？这些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却可能是这个时代向我们提出的最核心的考验。穿越迷雾，需要的不仅仅是新的商业模式或技术突破，更是一种能够适应新现实、疗愈旧创伤、重建内心秩序的“精神自救”。这个过程可能漫长而痛苦，但唯有正视并理解这种“精神状况”，我们才有可能真正走向“后互联网时代”的彼岸。